小說生成器 Try-out - Leo架構測試 克蘇魯Leo版:詭友



# 詭友


## 甲卷:黑色茶香


  1927年的臺北州中和庄,午後的天色陰沈如鉛。哲宇騎著鐵製郵政腳踏車,沿著蜿蜒泥濘的小路踏過最後一段路程。路旁的稻田在薄霧中泛著青黃,幾名農人挑著扁擔緩緩經過,向這位年輕郵差點頭致意。哲宇微笑還禮,厚實的手掌握緊車把,在胸口畫了一個小小的十字。他口袋裡揣著玫瑰念珠,沈甸甸貼在心口,伴隨每一次心跳提醒著他對信仰的堅定。


  轉過彎,一座雅緻的日式洋樓出現在道路盡頭。那是地主樵樵的宅邸,一座以紅磚和檜木建成的兩層樓房,在灰暗天色下顯得穩重而幽靜。哲宇停下腳踏車,取下郵包中最後幾封信件。他抬頭望了望天——晦暗的雲層沉沉欲墜,彷彿預示夜裡將有一場雷雨。他加快腳步走向宅邸門口。


  「哲宇,這邊!」尚未敲門,屋內便傳出爽朗的聲音。厚重的木門滑開一條縫,一張帶著笑意的俊朗面孔探了出來,正是地主少爺**樵樵**。他神色帶著幾分期待,早已留意到哲宇的身影。


  「今天可比平時晚了點,路上又耽擱了?」樵樵接過信件,細長的眼梢一挑,似笑非笑地打量哲宇沾滿泥點的褲管,「莫非又去哪戶人家偷喝茶去了?」


  哲宇有些不好意思地擺手:「才沒有,剛剛幫林伯伯挑水耽擱了一會兒。」他頓了頓,又道:「對了,還有你的報紙和東京寄來的雜誌。」說罷,從郵包中抽出一份揉得軟軟的《臺灣日日新報》和一本封面畫著齒輪與飛船的雜誌遞給樵樵。


  「好極!」樵樵眼睛一亮,一面接過一面迫不及待翻開雜誌,「這期《蒸氣奇談》終於到了,我正想看看歐洲最新的蒸汽機器人故事呢。」他嘴角上揚,彷彿孩子拿到心愛玩具般歡喜。作為土生土長的臺灣地主子弟,樵樵自幼接受公學校教育,同時又對外來的新奇事物充滿興趣。他最愛蒐羅各種稀奇古怪的讀物,從科幻小說到心理學論文,無一不讓他著迷。


  哲宇看著好友興奮模樣,不禁笑道:「又在研究怎麼觀察人心了嗎?前幾天和我討論福爾摩斯辦案還沒討夠?」語氣中滿是調侃。樵樵聳聳肩:「了解各種思想與機關,才能更好地操縱人心嘛。」這話原本該是戲言,但由他嘴裡說出,卻帶著認真的味道。哲宇深知樵樵善於洞察,他那雙機敏的眼睛彷彿能看穿人心幽微之處。這時,樵樵忽然湊近,小聲道:「今天透桑和阿翰也會來。我們‘週末三人組’終於又齊了場,晚點等透桑一到,就開席吧!」


  哲宇聞言點頭,推著腳踏車繞到宅邸旁邊的車棚停放好。一走進屋內,便嗅到一股濃郁藥香與茶香交織的氣息——**阿翰**已經到了。只見廳堂一角,阿翰正忙著架設一個小小的砂鍋,裡頭藥材與水正咕嘟咕嘟地煮著。他身旁放著一隻紫砂茶壺,熱氣騰騰的水汽裡瀰漫出青茶的清香。阿翰是哲宇另一位少年時代的摯友,如今在城裡一家漢藥鋪當學徒,白日替師父跑藥抓方,私下裡卻對巫術和民間傳說情有獨鍾。


  「先喝補氣湯,還是先品茶?」阿翰見哲宇進來,笑吟吟地招呼。他面容清瘦,衣著樸素,一雙眼睛透著長年熬藥熏出的紅絲,但精神矍铄。「剛熬好的黨蔘黃耆湯,給大伙兒補一補。然後透桑帶的紅玉紅茶也準備好了,等他來就能泡。」哲宇卸下肩上的郵袋,在桌邊坐下:「辛苦你了,每次聚會都帶好料來孝敬我們。」


  阿翰擺擺手:「跟兄弟客氣什麼。再說最近天氣怪冷的,大家都該進補。」他盛了兩碗藥湯,推給哲宇和樵樵各一碗。樵樵皺了皺鼻子,笑道:「你這中醫徒弟老是這樣,一點酒都不帶,淨是些苦湯子。」嘴上抱怨著,還是端起碗一飲而盡,隨即被苦得直吐舌頭。


  三人正說笑間,外頭傳來腳步聲,接著門口響起急促的叩門聲。「抱歉,我來晚了!」伴隨呼喊聲,一個身材高挑的青年推門而入,額上滲著汗珠。他身穿製茶工廠的制服,沾著些許茶葉渣,臉上神情看起來有些倉皇。來者正是**透桑**——三人組的最後一位成員。透桑在南山町的一家製茶工場擔任主任,下屬多是本地工人,而頂頭上司則是日本人。因他日語流利又懂管理,年紀輕輕已頗受倚重。但此刻,他臉上的表情卻像見了鬼似的。


  「發生什麼事了?」哲宇見透桑臉色蒼白,忙起身迎上前。透桑喘了幾口氣,喉結上下滾動,才壓低聲音說:「工廠……工廠出了怪事!」他說話時還不忘環顧屋內,彷彿怕被誰聽了去。樵樵連忙關上大門,神情也嚴肅起來:「別急,慢慢說。」


  透桑咽了咽口水,走到桌邊一屁股坐下,一手端起阿翰遞來的藥湯卻忘了喝:「今天下午,我照例巡視烘茶房,突然聽見裡頭傳出奇怪的響聲。」他停頓片刻,努力讓語氣平穩,但雙手仍輕微顫抖,「就像……就像有人在裡面嘀咕,又像是機器漏氣的聲音。我推開門,裡面居然站著一個人影!」


  「有人闖進去?」樵樵皺眉,「工廠有值班守衛不是?」

  透桑苦笑一聲:「那身影矮矮瘦瘦,我當時還以為是哪個女工貪玩躲進烘茶房。可我定睛一看,那哪裡是女工——根本不是**人**!」他最後一字幾乎壓著喉嚨擠出,聲音因恐懼而變調。


  哲宇、樵樵和阿翰三人聞言皆是大驚,面面相覷。阿翰最先反應過來:「不是人?那是什麼?鬼嗎?」他聲調壓低卻難掩興奮,似乎多年的靈異傳聞終於在現實中出現。透桑抹了把額頭細汗,艱難地說:「光線昏暗,我也看不清……只看到那人影背對著我,頭上戴著一頂奇怪的帽子,有很多金屬管子連著。我喊了一聲『誰!』,那人影慢慢轉過頭來……」


  透桑說到此處,雙眼瞪大,像陷在回憶的震懾中而發怔。哲宇伸手按住他的肩:「你看到了什麼?」透桑喉頭滾動幾下,終於啞聲道:「我看見他臉上似乎戴著一副面具……不,更像是一張蒸汽機具的金屬面孔!沒有五官,只有齒輪在轉!」這句話出口,眾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。


  樵樵半晌才找回聲音:「面具?會不會是日本人帶的防毒面具或者什麼機械裝置?」透桑搖頭如同拔浪鼓:「不,不是那種防毒面具……我也說不上來,那情景太詭異。我當時嚇得腿都軟了,下一瞬,那身影突然穿過烘乾機旁的蒸汽,消失不見了!等我回過神追上去,房裡哪有人?只剩幾隻盛茶葉的竹簍翻倒在地,茶葉撒了一地……」


  屋內陷入短暫的沈默,只聽見砂鍋湯汁翻滾的氣泡破裂聲。半晌,哲宇開口,語調鎮定而有力:「透桑,你沒有眼花。我相信你真的看到了古怪東西。」他想起透桑自小靈感強烈,小學時就曾說過在校舍後院見到過白影,此刻並不懷疑他的描述。**日常的工廠烘茶房裡,竟出現如此不尋常的一幕,絕非空穴來風**。


  阿翰也連忙點頭:「對!依我看,說不定是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作祟。最近客人之間也傳些怪事:有人半夜經過山腳的土地公廟,聽見廟裡有小孩哭;也有人說看到河邊出現奇怪的浮遊火光……」他越說越起勁,恨不得把所有靈異傳言一股腦倒出來。


  樵樵揮手打斷阿翰的長篇:「現在重點是,透桑你的工廠也鬧鬼了?」他皺眉思索,「這事絕不能讓日本上司知道,否則他們肯定怪罪本地員工鬆散,甚至懷疑有人搞破壞。」透桑面露苦澀:「是啊,所以我不敢對別人提,直接跑來找你們商量。」


  哲宇沉吟道:「要不……我們今晚一起去你工廠看看?」此言一出,眾人皆抬頭看他。哲宇續道:「趁現在快天黑了,工廠應該沒人,我們四個去調查,至少弄清到底是人是鬼。如果真有不乾淨的東西,阿翰你懂符咒,或許能應付一二;要是有人搞鬼,樵樵腦子靈活也能幫忙捉住他。」他沒有明說的是,自己自幼習武,真碰上歹徒倒也有一搏之力。


  透桑本還心有餘悸,不過有好友們相陪,壯了不少膽,他點點頭:「也好。我可不想明天再獨自遇上那怪東西。」阿翰則早已興奮地從隨身藥箱裡掏出幾張黃紙符:「走走走,我也想會會這妖物!」樵樵喝完碗裡冷掉的藥湯,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笑:「嗯,去瞧瞧也無妨。瞞著日本人玩場抓鬼遊戲,聽起來挺有趣。」


  說定後,四人立即動身。透桑騎上他的機械腳踏車帶路,哲宇也騎上郵車,載著阿翰;樵樵因腳踏車不夠,只好坐在透桑車後的行李板上。傍晚的風帶著水氣撲面而來,烏雲更低,遠處偶爾傳來幾聲悶雷。中和庄通往南山町的道路顛簸難行,他們一行人打著火把,兩輛腳踏車在坎坷山路上艱難前行。


  不多時,前方出現一片建築群的輪廓——那是**南山町製茶工場**。偌大的廠房依山而建,青黑色的屋瓦此刻隱沒在夜色中,只剩幾扇高高的窗口透出微弱燈光,猶如半睜的眼。廠區周圍一片寂靜,只有蒸汽鍋爐殘餘的熱氣從紅磚煙囪裡絲絲縷縷地升起,在空中彷彿盤旋的白蛇。


  透桑把腳踏車停在側門附近,從口袋摸出一串銅鑰匙:「我有鑰匙,這時候看守的警衛應該在前門休息,我們從側門進去。」哲宇等人點頭跟上,小心翼翼地閃進昏暗的廠區。


  剛一踏入烘茶房所在的車間走廊,一股特殊的氣味便撲鼻而來——是紅茶炭焙後殘留的焦香,混雜著機油與鐵鏽味。昏黃的電燈勉強照亮一段走道,投射出四人拉長的影子。哲宇領先走在最前,額角沁出細汗:**白日熟悉的工廠此刻宛如異域,空蕩的黑暗中潛伏著未知詭異**。


  「小聲點。」樵樵輕聲提醒。大家放緩呼吸,只聽見木製地板在腳下發出輕微響動。透桑示意前方轉角處便是烘茶房,他和哲宇對望一眼,隨即上前推開了那扇半掩的門。


  門一開,一陣冷風捲著茶葉香氣迎面撲來,室內場景映入眼簾:幾臺大型烘乾機靜靜矗立,鐵皮機身在角落燈光映照下泛著暗紅色澤。地面散落著尚未清掃的茶葉和竹籮碎片,似乎印證透桑先前描述的混亂。


  四人走進烘茶房中央。阿翰取出火摺子點亮了一盞小油燈,提高亮度。哲宇在機械間穿梭,警惕地查看每一處陰影。「有誰在嗎?」他低聲問,聲音在空曠房間裡迴盪,沒有回應。


  「也許那東西今晚不在……」透桑壓低聲,語氣透著忐忑。話音未落,樵樵突然做了個噤聲手勢,側耳細聽:「你們聽!」眾人屏息凝神,只聽見——滴答,滴答。一種規律的聲音從牆角傳來,像是時鐘擺動,又像水滴墜落。


  哲宇舉燈朝聲音來源走近,在牆角處發現一台銀色匣子模樣的裝置。那裝置約莫巴掌大小,黯淡反光中隱約可見指針與刻度——是一座小型**機械時鐘**。然而奇怪的是,時鐘顯示的刻度並非十二小時,也非二十四小時,而是十三個不規則的刻度。指針以異常緩慢的速度轉動,每轉過一個刻度,就發出「滴答」一聲沉響。


  「工廠裡為什麼會有這種時鐘?」阿翰湊近低語。透桑臉色煞白:「這不是我們工廠的東西!我從沒見過……」樵樵眼中精光一閃:「八成是那怪人留下的。」他伸手想拿起時鐘細看。


  就在指尖觸及金屬匣子的剎那,異變突生——整個烘茶房猛地響起**嗡嗡**巨響,角落一台烘乾機竟自行啟動了!沉睡的機器突然甦醒,巨大的鐵製滾筒開始轉動,發出尖銳的摩擦聲,彷彿野獸的怒吼在密室回蕩。緊接著,另一端的揉捻機也開始自行運作,幾個齒輪瘋狂轉動,鐵鏈哐啷作響!


  「小心!」哲宇大喊一聲,本能地一把將離烘乾機最近的透桑推開。下一秒,烘乾機旁的蒸汽閥門無人碰觸卻自行打開,一股灼熱的高壓蒸汽**嘶**地噴出,正射向透桑方才站立的位置!若非哲宇反應快,透桑此刻已被活活燙傷。


  四人又驚又怒,接連後退閃避瘋狂運轉的機器。「到底誰在搞鬼?出來!」樵樵提高聲音喝道,但轟鳴的機器聲幾乎壓過他的喊聲。昏黃燈光下,幾座龐然機械影影綽綽,如怪物般朝他們咆哮。


  哲宇環顧四周,忽然瞥見在蒸汽瀰漫的另一頭,有一道黑色小小的身影一閃而過!「那裡!」他顧不得多想,拔腿追去。阿翰見狀,立刻從懷中取出一張符篆叼在口中,雙手飛快結印,大喝一聲:「疾!」只見他將符篆朝半空一擲,黃紙符竟直奔那黑影閃現處飛去。


  符紙貼上牆壁,頓時火光乍現。黑暗中傳來一聲刺耳的尖嘶,仿佛某種非人咆哮。下一瞬,烘茶房內所有機器驟然停息!齒輪靜止,鐵鏈垂落,蒸汽閥門也關閉了,彷彿剛才的狂暴不過是一場幻覺。


  樵樵提著燈趕到牆邊查看,只見符紙燃燒後貼著的牆面,焦黑的痕跡隱約構成一個詭異的**符號**——那符號像是一隻開啟的眼,又如扭曲的螺旋,邊緣繞著幾個類似古代梵文字母的刻痕。哲宇看得心頭發冷,脊背竄起一股涼意:「這……是什麼?」他從未見過如此奇怪的符號,卻本能地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不祥。


  阿翰走上前,臉色前所未有的凝重:「我在一本古書上見過這記號……」他伸手不由自主去觸碰那牆上的焦黑印記,「傳說這是某種遠古邪神的‘眼’。碰到這標記的地方,鬼魅邪祟會被召集,常人萬不可冒犯。」語氣中透著連他自己都未曾體驗過的恐懼與敬畏。


  「遠古邪神?」透桑臉色煞白,額際仍滲著冷汗,「難道我白天看到的……真的是不乾淨的東西?」他的聲音顫抖。哲宇連忙拍拍他的肩:「大家先冷靜。我們剛才應該傷到那東西了。」他目光掃向四周,確定黑影已不在房內。


  樵樵點頭附和:「沒錯,看來確實有什麼妖魔鬼怪在此作亂。阿翰,你剛用的符箓果然有效。」阿翰卻並未露出得意之色,他仔細檢視手中尚存的一張符:「奇怪,我用的是鎮煞符,尋常怨靈應該當場現形或逃離,可剛才那怪聲……」他皺緊眉頭,「不像是普通鬼魂,倒更像被激怒的野獸。」


  哲宇回想起剛剛眼角瞥到的身影:「我剛才看到的,很矮小,大概像個孩子……或者是個畸形的矮人?」他不太確定自己的視線是否被蒸汽扭曲了。提到「孩子」,阿翰臉色一沉:「不會是**山精**或者**魔神仔**吧?」哲宇聽不懂這兩詞,「那是什麼?」阿翰解釋:「都是傳說中的妖怪。一種會迷惑人的山鬼,專誘拐孩童;另一種是形似小孩的魔物。我只是猜測……」


  「不管那東西是什麼,」樵樵打斷了阿翰的揣測,語氣嚴肅,「透桑,你的工廠今晚肯定不止我們幾個來過。那怪人在牆上留下了邪神符號,恐怕圖謀不小。我懷疑……」他頓了頓,眼神在昏暗燈光下顯得幽深,「**恐怕是有某個祕密組織,把你的工廠當成了他們的儀式場所!**」


  此言一出,眾人心頭一震。的確,如果不是有人為操控,工廠機械無故暴走難以解釋。而那詭異符號與不明身影,顯示背後定有圖謀。「會不會和最近島上的抗日組織有關?」透桑壓低聲音問。他想起近期一些反抗活動,也喜歡在夜裡破壞日人設施,但那些多半貼傳單或縱火,從沒聽說過用妖術的。


  樵樵搖頭:「不像。他們沒這能耐。」他摸著下巴沉思,「倒讓我想到幾年前倒是聽父親說過,中和庄以前出過一個神祕教派,叫什麼……」「**萬神教會**?」哲宇脫口而出。他腦中閃過幼時的記憶,曾聽祖母提及過這名字。阿翰點頭:「對,就是萬神教會!我師父也提過,據說是種混雜外來宗教和本土巫術的邪教,很久以前就被取締了。」


  「可是這符號……不像是萬神教會的。」阿翰又瞥一眼牆上的印記,「萬神教會拜的是各路神祇,符號多為太極八卦或者動物圖騰。這個記號,我懷疑屬於另一種更古老的崇拜……可能與某個稱作『終滅』的禁忌有關。」他壓低聲音,幾乎喃喃自語。


  「終滅?」哲宇覺得陌生。阿翰神情晦暗:「師父旅居日本時曾提及過,某些陰祕宗團信奉‘萬物終滅’,渴求讓世間萬物毀於一旦。他們相信有位上古邪神能帶來終極虛無……或許,今晚在這裡我們碰上的,就和那種瘋狂信仰有關。」說罷他打了個寒顫,不知是夜裡涼氣入骨,還是被自己推論嚇到了。


  烘茶房內一片沈寂。哲宇感覺掌心滲出冷汗,他下意識握住口袋裡的念珠。上古邪神、終極虛無……這些詞彙對一個虔誠天主教徒而言過於沉重。他強作鎮定,沉聲道:「不管怎樣,今晚我們算見識到了可怕的東西,幸虧大家都沒受傷。這事肯定不能就此罷休——**我們得查出到底是誰在幕後搗鬼!**」


  透桑雖然驚魂未定,此刻也點頭附和:「沒錯……不弄清楚,我每天上班都心裡發毛。」樵樵重新恢復了往日那種自信笑意:「哼,有趣,真相難道不比小說刺激?既然如此,我們三人——哦不,四人行動起來吧。」他伸出手。哲宇、阿翰和透桑分別將手掌疊上去,四人對望一眼,用力握緊。哪怕心中仍有恐懼,此刻也暗下決心,要聯手揭開這夜幕下的詭異謎團。


  當他們走出工廠時,頭頂的夜空不知何時裂開一道口子,**瓢潑大雨**頃刻傾瀉而下。四人匆忙分乘腳踏車,冒雨返回中和庄。雨水打在哲宇臉上生疼,他瞇起眼睛奮力踩著踏板。模糊視野中,前方樵樵載著透桑的車燈時隱時現,而阿翰緊緊攀著自己後座。電光自天際劃過,轟隆雷聲中,哲宇仿佛聽見遠處某處傳來**孩子淒厲的哭聲**,又像是幻聽。那哭聲很快淹沒在雷雨中,再也分辨不清。


  今夜之事只是開端。哲宇心中明白,潛伏於黑暗角落的祕密力量已經開始蠢動。他不由想起另一位好友——東東。此刻若東東也在場,定能給大家更多支持和勇氣吧?東東是眾人中最開朗溫和的一個,大夥兒誰都沒料到今晚週末聚會竟經歷這許多。他應該還不知道發生的事……等回頭一定要通知他小心。


  然而,瓢潑雨夜中,哲宇萬萬想不到,那位他認定的**摯友東東,正冷冷注視著遠方天邊閃爍的雷光**。在東東腳邊,一個雕刻著詭異符號的金屬面具靜靜躺著,雨水沖刷下露出殘留的焦黑符灰。東東低低地笑了,在雷聲掩蓋下,他的笑聲冰冷而滿含瘋狂:「大黑天尊即將蘇醒……語言與時間,都將隨雨聲一同湮滅!」他轉身消失在無邊夜色中,只留下一縷詭異的低語隨風散去。人間的日常與穩定,自此刻開始,正一寸寸崩裂出不可知的裂縫……


##乙卷:調查與疑雲


  第二天清晨,天氣晴朗,空氣中瀰漫著焙茶殘留的焦香。中和庄仿若如常,農人早起灌溉田畦,市集上叫賣聲不絕,孩童在巷弄中奔跑追逐。哲宇獨自騎著腳踏車穿過熱鬧街道,昨日工廠烘茶房內所見所聞如夢魘般縈繞心頭,但陽光的溫暖似乎將那夜的怪誕包裹成一場不可言說的幻覺。


  但哲宇知道,絕非如此。


  今日的聚會選在樵樵家後院的涼亭,一如從前。茶桌上擺著熱茶與甜點,蝴蝶在四周翩翩飛舞,陽光穿過樹梢灑落斑駁光影,與昨夜烘茶房的陰影形成強烈對比。樵樵一如往常優雅地斟茶,語調輕鬆:「昨天的事情……我們不能當作幻覺處理。」


  「這東西,絕對不正常。」阿翰攤開帶來的筆記本,裡頭夾著那台怪異機械時鐘的素描圖。指針靜止在第七刻,標記旁刻有不規則的圖紋,看似數字,卻無法對應任何語言。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,每當眾人將視線集中在圖中那枚時鐘上,便會感到心跳略微遲滯一瞬。


  「這機械不是人間造物。」阿翰沈聲說,雙指捻著符紙。「昨晚我查了一夜的典籍,在師父的〈邪法圖錄〉裡,找到相似的記號。那是一個古老邪教使用的時間印記,與一個名叫『萬物終滅會』的組織有關……」他語速放慢,「他們相信時間與語言會在世界終焉之日一併崩潰,而神祇——那個他們稱為『大黑天尊』的存在,將降臨地上,吞噬所有『定義』。」


  眾人沉默良久。陽光灑在桌上,茶壺邊緣泛出虹光,哲宇握著杯子的手微微發抖。


  「所以我們昨晚遇見的,不只是什麼作祟的怨靈。」樵樵說,聲音低沉,「而是某個正在活躍、持續運作的教團遺跡。」


  他提議分頭行動。自己將利用父親在地方上的人脈查詢廢廟、荒宅是否有不尋常集會傳聞;透桑回到工廠後留意員工中是否有人與邪教有聯繫;哲宇與阿翰則前往北門外的教堂,請神父幫忙辨識那符號是否出現在其他告解記錄中。


  午後,陽光逐漸變得刺眼,街邊的影子也拉得極長。哲宇與阿翰來到台北城外的聖母無原罪教堂,教堂外觀仍潔白典雅,但近年已有些風化斑駁。神父馬利諾迎接了他們,一如既往親切和藹。當哲宇拿出筆記本中的符號時,馬利諾神父卻神情一變,眼神閃過一絲迷惑與驚懼。


  「……這符號……」他皺眉良久,才喃喃開口:「近期不少信徒在告解時都提過類似的夢境:在無聲世界中迷路,語言失效,時間停止。他們嘴裡說著語句,卻無法表達意思。當我問他們是否看見什麼時,數人提到這個圖樣……」


  哲宇與阿翰相視一眼,心中掀起驚濤。夢境?語言失效?那不正是「萬物終滅」的徵兆?


  離開教堂時,陽光已斜照在屋簷之上。哲宇牽著腳踏車沉默不語,直到巷尾,才停下腳步。「阿翰,你信神嗎?」他忽然問。


  「信,但我更怕鬼。」阿翰回頭笑笑,仍握著懷中筆記本。


  那晚回到中和庄,哲宇照例整理郵袋。他低頭清點信件時,忽見其中一封信的封面完全空白——沒有寄件人,也沒有收件人地址。紙質粗糙泛黃,封口處貼著黑色蠟封,印有一個扭曲的圖樣,與烘茶房牆上的符號幾乎一模一樣。


  他頭皮發麻,緩緩拆開信封,裡面是一張素描紙,畫著一座尖塔形建築。塔身如漩渦般向上延展,塔頂刻著同樣的符號,底部則是蒸汽機械齒輪般的結構。畫風細緻,筆觸精密,但讓人不寒而慄。就在此時,門外傳來一聲——


  像是小孩低聲啜泣。


  哲宇猛然站起,衝到門外,夜風拂面,空無一人。四周田畦靜謐,只有晚風掠過竹林的沙沙聲。他俯瞰門前台階,只見那封畫著邪符的信仍在手中顫抖。夜空星斗稀疏,他低聲禱告:「天主啊……保佑我。」


  但他知道,那聲哭泣並非幻聽。


  邪異的風,已悄然吹進這平靜村莊的日常生活中。
















##丙卷:失蹤與誘餌


  工廠裡總是有一股難以驅散的焦苦味,彷彿從黑鐵機具深處滲出的疲倦。這天清晨,透桑一如往常地巡視紅玉茶的焙製房。日光尚未照進廠房,蒸汽機的溫壓表嘀嗒作響,地面上殘留著水痕與濕滑的茶屑。


  直到他走近靠牆的一處儲藏槽,腳步才猛然頓住。


  那裡空無一人——卻有一頂帽子。不是常見的草帽或工帽,而是一頂覆著黑皮革與銅鉚釘的奇異頭罩,上方裝設著幾根細細的金屬導管,尾端殘留蒸汽燙痕。帽子底下壓著一張工牌,名字寫著「楊水盛」。他是廠裡最安靜的夜班工人,沒人見過他大聲說話,如今卻仿佛被帽子吞噬了一般,連影子都沒留下。


  透桑頭皮發麻。他心知,這不是單純的失蹤。


  當天下午,樵樵府上的書房內,週末三友與哲宇聚首。哲宇一臉陰鬱,窗外陽光照在他郵差制服的扣子上,泛著不自然的紅光。


  「水盛平常話不多,動作也慢,但做事老實。我問遍所有值班員,沒人看到他離開,機器也沒有運作記錄。」透桑拎著那頂帽子放在桌上,銅管微微震動,彷彿還未冷卻。


  「不對勁。」樵樵低聲說,他輕輕撫過帽子邊緣,那些金屬細節讓他聯想起某本法文雜誌中的機械義體手術,「這東西,不像是臺灣工人會自製的。」


  正當氣氛緊張,一道低沉的聲音從門口響起:「……你們說的,是這頂帽子嗎?」


  四人齊齊轉頭。


  那人身形修長,穿著一件略顯寬大的英式風衣,肩上還掛著旅行皮箱。光線斜斜地落在他略長的瀏海上,讓他半邊臉籠在陰影中。他的聲音溫和,卻帶著一種難以忽視的重量感。


  「東東?」哲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

  來人正是他們少年時期最親近的朋友——**東東**。與哲宇等人一同念完公學校後,東東便赴南部學習工程,一度遠赴廈門擔任洋行翻譯。此後音訊零落,傳聞他留洋去了橫濱或更遠的歐洲,卻突然出現在樵樵家的客廳。


  「前幾天我剛回臺北,租住在大稻埕那邊。昨夜我從酒館回家,路過南山町時,遠遠看到工廠附近冒煙。我本以為是哪戶人家焚燒爐渣,但煙霧裡……似乎有個戴著這種帽子的人影一閃即逝。」


  他走近桌邊,伸手撫過那頂帽子的管線,那姿態冷靜,甚至帶著一點迷戀。


  「所以我來看看。」東東輕聲說。


  氣氛短暫凝滯。樵樵率先開口:「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?」


  「哲宇家的老郵局,外牆還掛著那面老鐘表的殘骸,我剛路過那邊碰到郵差伯,聽說你們最近常來樵樵家聚會。」


  「你回臺怎麼不通知我們?」透桑問。


  東東笑了笑:「正想著哪天上門請大家喝酒,沒想到你們已經在調查這些事。」


  他眼神掃過眾人,最後停在桌上的素描符號與照片上,低聲道:「你們應該是碰上了『萬物終滅會』。我聽過它,在歐洲時見過一點記錄。他們信仰某種將言語、定義與邏輯抹消的存在……而你們遇到的,不過是初步的觸角罷了。」


  「你怎麼知道這麼多?」阿翰挑眉。


  「我在柏林時研究過古語學和異端心理學。」東東回答得自然,「這種圖騰與信仰曾在十九世紀末的普魯士精神病院中流傳。」


  這番話讓樵樵稍微收斂了疑惑,畢竟他也讀過類似的歐洲異端思想紀錄。於是東東正式加入了他們的討論。


  當夜,東東提出一個建議:「我們不如設局。放出消息說透桑某日將深夜回廠值班,製茶設備出現異常需要調整。若這些人或東西想奪回什麼,勢必會再現身。」


  「以我作誘餌?」透桑眉頭一皺。


  「你不會孤身一人。」東東拍了拍他肩膀,「我們會在附近埋伏,必要時出手。」


  眾人思量再三,同意了這個風險極高的行動。東東則悄悄將一張類似布圖的紙條交給阿翰,那是一張地下室管線結構圖。他低聲說:「這是我多年前存下的資料,也許你會用得上。」


  三日後的深夜。


  南山町製茶工廠陷入寂靜。只有透桑一人穿著制服,在昏黃油燈下巡查。工廠像一頭伏地的沉獸,隱藏著不知名的氣息。屋頂上,樵樵和哲宇潛伏在通氣孔旁,握緊長木棍與一把小型蒸汽電筒;廠外圍林中,阿翰早已灑下符灰,手持竹符與鏡盤,在月光下盤坐等待。


  子夜時分,一陣強風吹襲——明明無雲,卻如暴風壓境。


  工廠的油燈熄滅,機器自動啟動。蒸汽洶湧,閥門咯咯作響,齒輪無故轉動,發出不協調的低鳴。透桑屏住呼吸,蹲伏於陰影。


  忽地,一段低沉呢喃在耳邊響起。


  那聲音彷彿從內腦傳來,不是語言,而是意念——模糊如夢囈,像孩童咿呀,也像老人臨終前呢喃。那聲音不斷扭曲語素,逼得透桑耳膜刺痛。霎時間,他試圖喊出預定暗號,卻發現自己**說不出話**——舌頭無力,聲帶彷彿被細絲縫合。


  高處的樵樵也試圖低呼,卻只能發出氣音。哲宇握住胸前十字架,心跳紊亂。他強迫自己專注在《聖詠集》的拉丁文祈禱詞:「Domine, exaudi orationem meam...」


  語言短暫地回到他口中。他咬緊牙,抬手打亮蒸汽電筒的壓力閥,一束白光刺破機房黑暗——一個模糊的人影驟然轉身,似乎身穿工衣卻歪斜扭曲,頭上戴著與那頂帽子類似的金屬面罩。


  那人影身形矮小,卻帶著不合理的機械節奏前進。它朝透桑逼近時,腳下未觸地,蒸汽管線如蛇隨之游走。


  哲宇大吼,聲音終於湧出:「在那裡!」他與樵樵同時從高處躍下,朝那影子撲去。黑影驚退,蒸汽管如觸手甩動,打在木柱與地面上,砸出焦痕。


  這時,廠外林中的阿翰手中的鏡盤劇烈震動,他睜開眼,在草地上撒出三張符紙:「束!」


  符紙如被無形氣流吸附,直直飛向廠內。黑影驟然一震,發出一聲裂帛般的嘶鳴,半邊面罩炸裂,露出蒸氣齒輪纏繞的空洞。


  它轉身逃竄,鑽入工廠側門後的暗巷中。


  哲宇大步追去,卻只見其身影在轉角處一閃便失,猶如溶入黑夜。他立於原地,滿臉汗水。腳邊地上,留下一片焦黑與被燒毀一半的符紙。


  稍後眾人聚集,雖未捉到黑影,卻從破碎面罩中找出幾個刻著符號的微型零件。東東聞訊趕來,查看後沉聲說:「它像是某種……導語結構,一種將語言轉為壓力訊號的逆向轉換器。這樣的東西……只有少數幾間歐洲軍工實驗室可能擁有。」


  眾人默然。


  「那影子躲到哪去了?」阿翰問。


  哲宇指了指北方:「那方向,是廢棄鐵道與舊隧道……我記得那邊有一棟早年被日警廢棄的辦公樓……」


  黑夜未歇,月亮被薄雲遮掩成銀色輪廓。遠處傳來斷續車輪聲,像有人拖著一部沉重機具穿越深夜。而夜風中,又有什麼低聲哭泣,自工廠後林傳來……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##丁卷:古宅暗影


  黑夜未歇,月亮被薄雲遮掩成銀色輪廓。遠處傳來斷續車輪聲,像有人拖著一部沉重機具穿越深夜。而夜風中,又有什麼低聲哭泣,自工廠後林傳來……


  哲宇將耳貼近風聲,聽出那哭聲並不清晰,如同失焦的錄音,忽遠忽近,仿佛被撕裂的語言殘片。


  「那邊。」阿翰指向山坡盡頭。


  那是一條早年通往日警宿舍的石板小徑,雜草叢生,兩側的竹林被風吹得如同機械手指般搖擺不休。廢棄古宅靜靜佇立於坡頂,輪廓模糊如墨畫。據說那宅邸是明治年間某位名叫「中村望」的日本官員所建,官員去世後便閒置多年,不少村民說那裡晚上會傳出風琴聲或濕腳印。


  「你確定是這裡?」樵樵低聲問。


  阿翰點頭:「幾年前,我曾陪師父到這附近看風水。那時我們就發現這宅邸下方的地脈被人以奇門布置封鎖,有人刻意埋藏了某種……東西。」


  「今晚,我們揭開它。」東東淡淡道,他站在隊伍最後,雙眼被月光映得發亮。


  眾人翻越破落的木門,走進古宅。


  灰塵與舊木的味道立刻撲鼻而來。地板上覆滿落葉與殘紙,像誰在這裡試圖書寫過什麼,卻被時間與風吞噬。空間裡瀰漫一種「刻意被遺忘」的氣息——家具皆被蓆布蓋住,牆角還立著一座掛鐘,時針停在九點四十七分。


  「這房子……像在模仿『日常』。」樵樵說,眼神細細掃過沙發上的擺設,一只茶杯被擺得太端正,裡頭卻積了塵埃與半乾的墨。


  經過一番搜索,眾人發現通往地下室的拉門隱藏於書房地板下,鐵環冷冰冰,拉開時甚至還發出清晰的轉輪聲。


  地下室潮濕陰冷,燈光照不到的角落裡有積水低語。牆壁嵌著陌生符號的石塊,像是來自某種語言的標記,又或是一種聲音的圖像。


  在房間中央,擺著一座奇異的祭壇。


  祭壇由茶磚、焚香、舊石碑殘片組成,石碑上有破裂的人臉圖樣——面容模糊,嘴巴張大彷彿在無聲尖叫。幾件破舊的工衣與名牌,赫然屬於製茶工廠失蹤的員工。


  「這……是什麼地方?」透桑喉結起伏,「這不是普通的邪教聚所。」


  「這是祭儀的中樞……但不是終點。」東東看向牆角的一道隱密門縫,「我們還沒到『他們真正的心臟』。」


  他靠近那道門縫,輕輕撥開,露出一條往下傾斜的窄階梯。光線在那一瞬間似乎變得濁暗。


  「我先走。」東東說,語氣平靜。他手持便燈,率先踏入。


  階梯彎曲狹長,像是從屋體中拉出的腸線。眾人一一跟上,直到抵達一處比地下室更低的密室——牆上鋪著銹蝕鐵板與焊接痕跡,明顯是後來追加的空間。


  「這不像日本工匠的手法。」樵樵低聲說,「像歐洲實驗室。」


  空間中央懸掛一個巨大的圓形裝置,裡頭插滿已停擺的懷錶與壁鐘。每個鐘錶都停在不同時刻,有些錶面被刮傷,有些則毫無指針。


  牆上掛滿模糊泛黃的舊照片——大多為儀式場景,穿著長袍的信徒面無表情地面對某種中央裝置。一張照片尤其醒目:一位少年站在儀式正中,身穿郵差制服,臉龐雖略顯模糊,卻與哲宇……驚人地相似。


  「不可能……這是……」


  哲宇的聲音被打斷,因為此刻鐵門在他們背後——**轟然閉合。**


  金屬連環上鎖聲如機槍響起。


  黑暗中走出幾道身影。


  他們穿著黑色長袍,臉戴齒輪與銅絲構成的面具,呼吸聲機械沉重。他們圍成弧形,舉起手中金屬權杖,齊聲低吟:「言語,沉寂;時鐘,止息;天尊,降世……」


  是萬物終滅會的儀式!


  樵樵第一個反應過來,他抽出藏在腰後的工地鐵棍朝最近的教徒揮去。哲宇緊隨其後,與他背對背抵禦。阿翰掏出符紙大喝,卻被突如其來的聲波震得倒退,口鼻滲血。


  「跑!」阿翰吼道,拉住透桑將他往密室側門推。


  「你們先走!」他擋在後方,嘴裡咬著符紙,雙手揮灑黃沙。


  一名教徒權杖擊中他肩頭,他身形劇震,倒在牆邊。


  透桑欲返身救他,卻被樵樵強拉離開:「他擋得住,我們走!否則全完!」


  黑影翻騰,哲宇最後回頭,看見阿翰躺在符陣之中,周圍是教徒與不停轉動的時鐘齒輪。他咬牙轉身,與樵樵、透桑衝出密道。


  回到古宅地面時,天際已微微泛白。他們筋疲力竭地靠著牆喘息,心跳猶如斷弦。


  而他們的心頭,只有一個名字。


  阿翰——他還活著嗎?他為何要留下?而那張照片中,為何會有哲宇的臉?


  古宅背後的林風中,鐘聲緩緩響起,不知來自何處。


  嘀、答、嘀、答……


  一如世界崩塌前最後的提醒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##戊卷:真相裂隙


  從古宅逃出後,哲宇三人蜷伏於樵樵家後院的地窖之中。


  外頭是清晨的鳥鳴與日常生活的聲音:送牛乳的車聲、鄰人掃帚刷過石板地的刷刷聲、遠處市場的叫賣聲——一切看似如常。


  唯獨地窖內,一切都沾染著異樣的靜默與腐銹氣息。


  透桑坐在牆邊,雙眼失焦,自言自語:「鐘……鐘滴答,鐘裡有腳步,腳步裡有人……不是人……咕、咕嚕嚕……」


  他的語言像被拗折過的紙條,字詞位置錯亂,有時連句尾都懸著停不下來的音節。額角的冷汗泛著鹽白,他不時抓自己的耳根,好像耳朵裡藏了什麼會說話的蟲。


  「這不是單純驚嚇。」樵樵握拳,望著透桑斷裂的語言。「這像是一種……語言感染。」


  「咒術。」哲宇說。


  他手握念珠,在心中誦念拉丁祈禱:「Domine, non sum dignus ut intres sub tectum meum…」每誦一句,透桑的囈語便稍稍減緩,彷彿那咒術對語言與記憶的侵蝕會被祈禱的韻律所延宕。


  「再這樣下去,透桑的語言能力可能會被徹底重寫。」樵樵皺眉,「他會像……像那些機械面具人一樣,只有呼吸聲和代碼。」


  哲宇站起身,走到一旁的桌上攤開筆記本。他畫出古宅密室中的那張照片,照片裡那張與自己幾乎一致的少年臉孔。


  「你覺得那是我嗎?」


  樵樵未立即回答。他從口袋掏出一張泛黃地圖,鋪在桌上:「我不確定那是不是你……但那張臉曾出現在一份1872年的宗教審查報告裡。」


  哲宇抬頭。


  「我父親年輕時在總督府檔案處工作,留存一些查禁書籍的影印資料。當時有一份記載,一群自稱『語中之徒』的信徒曾在基隆港祭出一段『時間逆刻』的儀式。檔案中附上一幅手繪畫像——那畫中的人與你一模一樣。」


  「……你是說,我的家族和萬物終滅會有關?」


  「也許不是你家族……也許是你自己。」樵樵低聲說,「如果他們信仰的『時間迴圈』是真的,那你可能早在數次輪迴中出現過。」


  哲宇沈默良久。他回想這段時間的夢境、重複出現的哭聲與無名信件,胸中某處彷彿開始崩裂出一道不可見的裂隙。


  「東東呢?」


  「他從古宅一役後就消失了。」樵樵說,「沒有留下任何訊息。」


  這時,外頭的地窖入口傳來三次敲擊。


  「是郵差伯。」哲宇辨識出那節奏。他打開地窖門,一封信被遞入,沒有郵戳,也沒有寄件地址。


  是教會的便箋紙。


  「神父說,有人出現在教堂門口——是阿翰!」


  三人顧不得疲憊與傷痛,連夜趕往教堂。路上日常景象如同夢囈,一家麵攤正打開門簾,裡頭有兩名食客低頭吃著早麵,卻無人發出半點聲音。那麵館招牌的字正逆時針慢慢轉動,彷彿有人在夢中刻意打亂日常的邏輯。


  他們奔入教堂,見到神父馬利諾正立於聖壇前,神情複雜。


  「他還活著。」神父指向長椅後的小臥室。


  阿翰躺在床上,雙眼緊閉,呼吸微弱,嘴角與額頭纏著繃帶。哲宇跪在床邊:「阿翰!你撐住,我們來了……」


  就在此時,阿翰睜開雙眼。他喃喃開口,語氣破碎:「終……滅……之日……將至……阻止……黑天……尊……」


  語畢,他再次昏迷。


  神父緩緩搖頭:「他從昨夜開始便斷斷續續說著這些,重複不斷。但他手中……始終握著這個。」


  神父遞出一樣物品。


  那是一只銀色懷錶,雕刻著鳶尾與齒輪紋,正是東東曾佩戴的。


  哲宇接過懷錶,打開——裡頭並無指針,只有一枚扭曲的黑色晶體鑲嵌其中,在月光下閃爍著深不可測的光。


  「這不只是懷錶……這是他們的某種祕儀觸媒。」樵樵低聲說。


  「那就證明了……東東……他就是那個……」透桑的聲音再次變調,但這次語序穩定了些,他望著懷錶,眼神清醒了一瞬,「是……他……」


  空氣凝固。


  三人久久無語。


  終於,樵樵捶了一拳桌面:「他是我們的朋友!我們從來沒懷疑過他!」


  哲宇抬頭,眼中卻是一片冰冷堅定:「那是以前了。現在……我們要揭開他藏起來的真相。」


  遠方教堂的塔鐘此刻響起七聲。


  但那七聲之後,又多響了一記低沉的第八聲。


  哲宇緊握懷錶,語氣如冷鋼般堅硬:「我們該走了。再不阻止他,『黑天尊』……就真的要來了。」





















##己卷:虛空召喚


  午夜降臨,基隆河畔風聲如刀。


  哲宇、樵樵與透桑三人騎著腳踏車,一路穿越沉睡中的街區,遠離市燈,朝著廢棄鐵路隧道而去。他們的車燈投射出一道道搖晃光影,照在荒草與積水石板上,如幽靈游走。


  城市的邏輯正在崩壞。


  所經之處,所有牆上的時鐘皆在午夜零點同時停擺。鐘針指著十二的位置卻再無滴答聲響,好似整座城市的心臟被按下了暫停鍵。行人寥寥,但偶爾路遇者卻自言自語,以難以辨認的語言低語:如日語倒讀、台語的陰調重疊,亦或乾脆只發出類似蒸汽洩壓的『嘶嘶』聲。


  天空的星辰亦非往昔模樣,那些熟悉的星座在這晚被錯位重組,彷彿一隻巨大看不見的眼睛正自穹頂俯瞰。


  他們終於抵達目的地。


  廢棄鐵路隧道靜靜橫陳於山腳,半口崩落的水泥如張開巨口的骷髏。舊鐵道生鏽扭曲,沿著黑暗消失於洞內。周圍雜草如金屬絲般纏繞,風中竟傳來哼唱聲——那是一群孩子在學說話時會發出的不規則疊字,卻被成年人的喉音低聲模仿,聽來毛骨悚然。


  「小心,他們來了。」


  樵樵語音剛落,幾道身影自隧道兩側現身。


  那是萬物終滅會的護法。


  他們身穿黑袍,面具不再是純粹的機械齒輪,而是混合獸骨與鋼鐵的怪形,如蒸汽時代與原始信仰的交合物。有人持蒸汽鋼叉,有人揮動如注射筒改造的火槍。空氣中嗡嗡作響,如古老機器甦醒。


  「交出懷錶。汝等不配知曉語之盡處。」一名護法語調奇怪,像是把每個字都用砂紙打磨過。


  「你們才不配褻瀆天主的語言。」哲宇冷聲道,拔出綁在腰際的長棍。他的棍是以老郵箱鋼條打製而成,鍍上銅油,雖不銳利,卻堅硬無比。


  下一瞬,衝突爆發。


  哲宇率先撲出,一棍掃中對方肋骨,齒輪面具迸裂飛出。對方胸口竟裸露出銅管與血肉混織的結構——那是被嵌入的「逆言核心」,用以吸收語言記憶作為燃料的裝置。


  透桑雖驚恐,但握著蒸汽扳手咬牙跟上,一記重擊將一名火槍手的裝置砸歪,引發反壓力爆閃。那人慘叫翻滾,腹部裂開一道冒出煙霧的裂縫。


  樵樵則早布好路線。他在前日悄悄聯絡礦工工會,取得少量炸藥與導線,佈於右側崩塌牆根。


  他點燃引線:「再會了,末日宣告者們。」


  轟隆!


  一聲炸響,塵土飛揚,山壁崩落,截斷後方援兵通道。


  「走!」哲宇揮手,三人衝入隧道深處。


  隧道內部極其寬敞,非單純火車隧道所能解釋。兩側是如鐘樓般的結構,天花板竟鏤空如星象儀,蒸汽管線如血管縱橫其中。最深處是一座龐大圓形機械:祭壇與齒輪的結合體,轉動間發出宛如低語的機械音。


  在祭壇中央,一道漆黑裂縫正懸浮空中,縫隙內翻湧出如觸手般的暗影與無數眼睛。那是異界的門扉——「虛言之孔」。


  而他站在門前。


  東東。


  他披著黑色法衣,胸口嵌著齒輪與晶體交織的徽記,雙眼冷冽如冰。「你們果然來了。這也是……命運。」


  「你怎麼能背叛我們!」樵樵怒吼。


  「我未曾背叛,我只是完成我本來的樣子。」東東聲音寧靜,像是教師對頑劣學生的慈悲責備,「語言是束縛,時間是騙局。我們的存在,不過是記憶的誤植。我們要回歸語之前、時間之初。」


  他掀下面具。


  臉依舊俊秀,卻有一側皮膚泛著金屬光澤,像是言語與機械融合後的產物。他舉手,蒸汽祭壇開始劇烈轉動,黑色裂縫之中,一顆巨大的眼球緩緩睜開。


  「那是……『祂』?」透桑顫聲說。


  「大黑天尊。」東東低語,「言語之死,時間之淵,所有意義的終點。」


  瘋狂氣息瀰漫,邪教徒四散詠唱。哲宇深吸一口氣,掏出懷中的十字架與念珠,大步踏入儀式圈中。


  「你還記得我們說過要一起開腳踏車店嗎?」


  東東神情一震。


  樵樵從側面逼近,語氣帶笑:「你那時還說,想要給店起名叫『萬語齒輪』,現在……這名字真的實現了嗎?」


  東東眼中閃過片刻猶疑。


  「你……閉嘴……那是幻覺……是輪迴殘渣……」他聲音破裂。


  透桑忽然大喊:「我看見了未來!」他的雙瞳泛出異光,「如果讓『祂』降臨,我們會成為語言的灰燼、時間的蟲繭,永世沉默!你也會……」


  「夠了!」


  東東咆哮,操控機關朝哲宇三人釋放蒸汽斬波,金屬輪刃夾帶咒語衝擊。


  哲宇飛撲而上,高舉十字架,大喝:「醒悟吧!」


  他將念珠猛力插入祭壇主軸——


  ——巨響爆發!


  齒輪炸裂,蒸汽洶湧噴出,黑色裂縫猛烈扭曲!邪神虛影發出怒吼,整個空間震動如海嘯。


  東東跌倒在地,瘋狂尖叫撲向哲宇。


  「不!!!你不能毀掉祂!祂已經看見我們——」


  兩人扭打間,機關碎片崩塌,龐大鐵柱直落而下——


  轟!


  東東的半身被壓於火焰與齒輪之中。他伸出一手,似想抓住什麼。


  哲宇撲上前,緊緊握住那隻手——


  「東東——!」


  那手微微回握了一下,隨即無力滑落,只留下一只燒焦半熔的機械手套。


  東東的身影與大黑天尊的殘影一同被火焰與虛空吞噬。


  黑色裂縫在驚天巨響中縮緊,最終崩潰消失,像是從來不曾存在。


  空間沉寂,只餘炙熱金屬尚未冷卻的聲音,與遠方再次響起的鐘聲——


  ……滴答。


 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##庚卷:餘音與永夜


  裂縫消散。


  那如墨般的虛空緩緩關閉,如同某位沉睡者不情願地闔上眼瞼。世界再度歸於一種可稱為「秩序」的狀態——但那並非真正的恢復,只是一種包裹著深沉餘震的平靜。


  天色泛白。


  哲宇、透桑與樵樵三人半跪於塌陷的鐵路隧道前,渾身焦黑、氣喘如牛。從遠處山徑奔來的,是教堂神父馬利諾與幾位日警,後方還跟著蹣跚而行的阿翰。


  阿翰的臉色蒼白,左手仍纏著繃帶。他看到三人,神情如釋重負,卻也流下熱淚。那一刻,四人終於再次聚首,無言而泣,像經歷了整個時代的崩塌才找回彼此。


  然而,哲宇的目光始終凝視著塌陷的焦土——那是東東最後消失的地方。


  只在那焦黑深坑裡,他拾起一樣東西。


  一隻半熔的機械義眼。


  金屬與人造晶體已被燒得扭曲,像是某種未完成的時間裝置,又像是將言語封存於視覺中的秘器。義眼中心,有一層黑紅色的殘光——似笑非笑地映出哲宇自己的倒影。


  他將它收入口袋,誰也未提起。


  那夜,萬物終滅會的主體被瓦解,教徒在隧道崩塌中或死或散,殘存者由日警拘捕,列入秘密宗教名單,未作公開審訊。所有報紙只提到「地下火藥引爆事件」,未曾一字涉及異象。


  時間,彷彿恢復了。


  但真的是「恢復」嗎?





  數日後。


  中和庄。


  郵差哲宇又回到送信的日常。他的腳踏車發出規律咔噠聲,郵包內的信件比平日少了兩封,卻多了一張不知何時夾進去的黑色信封。


  無地址,無寄件人。


  信封邊緣微微翹起,封口處有個已被塗黑的金屬封印。他眨了眨眼,再看,郵袋裡空無一物。黑色信封不見了。


  是眼花?還是它「選擇」不被發現?


  他深吸一口氣,繼續踩踏。他不再試圖解釋這種現象,因為他已學會:有些事,不解釋才是智慧。


  晚上回家時,門前鞋櫃內傳來「滴答」聲。


  他蹲下查看,一只停擺多年的舊懷錶竟自己開了蓋,時針與分針靜止在——十三時零一分。


  世界上本不存在十三時。





  透桑重返茶廠,重新管理業務。


  但夜深人靜時,他常聽到倉庫內部傳出低鳴與齒輪輕響。清查無果,工人們卻聲稱沒人進過倉庫。他問起這些現象時,口中的語句偶爾會脫軌,一句日語混入台語,又轉為難以拼湊的奇怪節奏。


  他在筆記本上寫下每一次語言錯亂的時間——後來發現,那些時間點總落在**無任何鐘錶記載的時刻**。


  例如十三點十三分。





  樵樵搬出老宅,遷居至五分埔外的竹林邊。


  他說那邊安靜,有助觀察人心。


  但夜裡他常做一個夢:夢中他仍坐在那場密室儀式的牆角,眼前是東東——穿著公學校時代的白衣校服,手拿未寫完的作文簿。


  東東不說話,只望著他。


  直到鐘聲響起,夢醒,清晨。


  他在枕邊找到一張泛黃相片。


  照片裡,他們五人皆在,笑著對鏡頭——但他發誓,那一刻從未拍過這張相。





  阿翰回到鶯歌,重回藥鋪學徒生活。他在翻閱一冊日本醫方雜記時,夾出一本不屬於原書的祕籍。


  封面無字,但內頁記載著一套名為「終滅咒文」的技術,內容混雜天主祈禱、民間法術與逆時間結構。


  他試著念出第一段咒文,耳邊立刻傳來孩子的呢喃聲。


  像是有人在教他說話,卻要他遺忘語言。





  日常生活重啟。


  但細節仍在錯位。


  井水有時泛起碎裂影像,似有人影自水中望上來;寺廟內香灰自燃,燃成一個扭曲眼形;市集的米店老闆忽然換了人,沒人記得前一任的模樣……


  「大黑天尊未降臨,但牠已經留下牠的聲音。」


  某日,哲宇在神父書房中發現這句話,寫在東東留下的筆記最後一頁。





  某日黃昏。


  哲宇獨自前往教堂。


  他跪在祭壇前,懷中是那枚十字架與東東的舊懷錶。


  暮光透過彩繪玻璃灑在他臉上,顯得溫暖卻略帶模糊。他低頭祈禱,雙唇無聲地移動,像是向上天訴說著整個故事的重量。


  忽然——


  他耳邊傳來一道熟悉的低語。


  「……一切終將歸於虛無……」


  哲宇睜開眼,彩窗映出的光正漸漸黯淡,燭火無風自滅。


  他沒有驚恐,只是緩緩握緊手中的十字架。


  然後,他抬起頭,望向窗外漸深的暮空。


  他的眼神堅定。


  但暮色之下,似有什麼無聲地張望——在時鐘之外的世界,在語言之後的虛空。


  故事落幕。


  而帷幕,尚未合攏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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